□逄春阶
第七章 公冶令斓·枣红马
【资料图】
你父亲爱在傍晚牵着枣红马来浯河边
德鸿啊,年纪大了,我更愿意写,更愿意画。其实我跟你父亲令然,都能上大学的。我们芝镇的同学上大学的有九个,我们学习都在前几名,在芝镇酒厂干厂长的老李,你李叔叔,他最小,也最聪明,他考的是山东大学中文系。你父亲和他不相上下,他们不是第一就是第二。你父亲,当时也很自信。
想来想去,对一些事儿,我还是写给你吧。说话、聊天,有时太随意,说了就说了,你也记不住,不如写下来。我愿意写,其实我跟你父亲一样也有个作家梦。我当时喜欢萧红,我最喜欢她的《呼兰河传》,我觉得我也能写,我也有我的“小团圆媳妇”,我也有我的“冯歪嘴子”,我也有我的童真童趣,也试着写过《浯河传》,可是写了七章,就写不下去了。是忽然没了兴趣,我迷恋上了画,画画好啊,自由自在,想到什么就画出来。我想了一句话:无求名之望,有求美之心。
你问我你父亲和枣红马的事儿,从哪儿讲起呢?在我心里,那匹枣红马一直还活着,像一团火球,还在飞跑。我知道马的寿命有的能达到六十多岁。我闺女小牵说,马早就不在了,但我不承认。小牵说,你那匹枣红马,不是老死,也被杀死,反正是死定了。马肉是分了,还是卖了?是煮了?还是烤了?那皮呢?是做了皮鞋,还是做了夹克?那马鬃,是做了浮尘,还是道具?那马蹄呢?马尾呢?马耳呢?马眼呢?谁买的?谁卖的?谁吃的?谁是刽子手?一切的一切,肯定是人,而不是马。我闺女老跟我拌嘴,上了大学,学了生物,考虑问题总是那么客观,冷冰冰的。其实她骨子里也爱马。我不承认枣红马不在了,它一直在。只要我想着它,它就在,就活着,就在飞跑。
想到枣红马,我就会想到浯河水,那水哗哗流淌。如果是有月光的夜晚,站在岸上,你看到的是碎金子、碎银子、碎玻璃在流淌,起起伏伏,明明灭灭,那不紧不慢的哗哗声,像有人用粗草绳绾一根或两根三根细草绳,在河里荡过来荡过去,悠悠忽忽,无休无止。河边的沙子,又细,又软,又滑,要是夏天,晒了一天,热乎乎的。咱大有庄里的男人,都光着脊背,用热沙子烙一烙腰,解乏。我常常看到,烙腰烙舒服了的汉子,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,脊背上是一层细沙子,汉子“嗨”一声,把裤衩朝柳树底下一扔,光着身子扑通就滚进浯河里,大呼小叫,洗个舒坦。沙子是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冲刷而堆积在这里的,从指缝里漏下来,一阵风就又吹平了。浯河的河底铺着鹅卵石,圆的,长的,大的,小的,红的,黄的,土黄的,白的,灰的,黑的,都在试图挡水,荡出一层白浪。即使有山羊过河,那河水也是干净的,山羊吃的是青草,羊粪蛋子轻,清气,不臭。姑娘媳妇担水洗衣服,只是用水瓢,将那漂浮的羊粪蛋子撇远一些,撇出一层层水波,然后舀水到桶里,担在肩上,沥沥啦啦顺着胡同回家去。
浮梢鱼像柳叶一般的细长,在水里追逐嬉戏,钻进柔软的青苔里。青苔下面是青石板,青石板被青苔包得打滑,浮梢鱼就从底下钻上来,一蹿老高,然后砸出圆圆的涟漪,一圈一圈。小虾子大都聚集在河边的草叶子里,身子一弓一弯,很好捉。我小时候跟小伙伴去捞小虾,用一个洋铁桶盛着,洋铁桶栽到湿沙里。一头晌,能捞小半桶,提到家里,娘用豆油炸着吃,一匙子豆油,从灶间的油瓶里舀出来,油汪汪,娘在豆油瓶上磕去半匙,剩下的半匙,一滴一滴滴到热锅里,“吱啦”“吱啦”——好香,香得让人老远抽鼻子。
你父亲爱在傍晚牵着枣红马来浯河边,枣红马要站在河中央一顿猛喝。枣红马爱干净,它喝的水,一定是河心里最清的水。枣红马喝水跟牛、驴不一样,它整个头全部沉到水里,喝一阵,提起头,摇掉头上的水珠,换口气,再埋下头去。喝足了,再摇一摇湿漉漉的马头,到热沙子上打滚。我爱看枣红马打滚的样子。枣红马躺下,马头先着沙滩,然后脖子,身子,尾巴把沙子扫起,四蹄朝上,慢慢地滚几个来回,马头在沙子上蹭,一点一点地蹭,这可真是叫磨蹭。我有时想起“磨蹭”这个词,我就想起那匹枣红马,想起它在沙滩上滚来滚去的样子。有时候,它还会长啸一声,抖搂掉马鬃上的沙子,跟在你父亲身后回到马厩去。
你肯定会问,按你家的地主出身,你父亲公冶令然不可能接触枣红马。可事情总有意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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